秀連只是笑，柳義忿忿地道:“說什麽一杯茶慢慢飲下，才是品茗，但若一口氣喝幹一杯接著一杯的，則是牛飲的粗鄙蠢人的話，簡直是偏執老儒!”

“那位元老爺著實嚴肅講究呢。”秀連也嘆道，“ 不過他卻說起嘗過柳十娘的廚藝，就連京城裏一等的禦廚，也是不能拿來相提並論的。十娘烹調的用心，從菜品的口味中就能充分感觸到。”

“呵，那實在是過獎了。”柳十娘笑笑，“不過，今天兩位想吃點什麽?”

“聽你安排啊，只要是經柳十娘手做出來的，必定都是人間美味無疑。我肚子裏的饞蟲都在往外爬了。”柳義笑著道。

不知為什麽，我聽到“饞蟲”的時候，卻心裏卻一陣不舒服。

“好吧。”柳十娘答應著轉身忙去了。可我在她一轉過臉去的時候，卻看見她原本一副笑臉盈盈的神情，頓時就十分凝重下來。

天幾乎全部黑暗下來了。有一點風，比白日裏涼快許多。

柳十娘的埕子裏有事先蒸好的鹹魚肉餅、瓷罐燜肉，糟醋蘿蔔也都是現成的，她再做個蝦米拌白菜絲就行。青綠鮮脆的菜葉子在水裏焯過，淋上熟油，紅紅的蝦米配上，散發著有一種誘人的光澤，食物這樣的光澤，絕對能一下子吸引起無論什麽人的口腹之欲。

但不知為什麽，在我眼裏，看得那一 條條小小的蝦米久了，卻仿佛看見它們動起來，就像一條條小蟲子。

“十娘！”柳月兒看著柳十娘的神情，有點不大敢問她，“看見有好吃的東西，就會很想吃到，是因為肚子裏有饞蟲嗎?”

“饞蟲?你怎麽想起這個來了?”柳十娘有點詫異地回答道,“這是沒有的事。”

“只是因為肚子餓了嗎?還是本來就很想要吃到好吃的東西，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吃的，都吃進自己的肚子裏?”她還是不明白。

“柳月兒，今天真有點奇怪呢。”柳十娘看著她笑，“如果真的有饞蟲，其實也可能是餓鬼吧。”

“餓鬼?”柳月兒一驚，感到全身的寒毛一豎，頓時後悔不該問起這個話題。

“是啊。身在餓鬼道的餓鬼，只要活著一天，都得忍受餓肚子的痛苦。它們能聞見世間所有美食佳肴的香味，但因為它們中會不斷噴出火焰，把送到嘴邊的食物全部燒成焦炭，所以它們從來都沒有一次能真正把食物吃進自己肚子裏的。”柳十娘說著這些令人膽顫的話，卻還是那麽一副淡淡的語調。

“而且，餓鬼也分不同級別的。雖然大多都得承受諸如冷、熱、饑、渴、疲累不堪等苦楚，但在餓鬼道中，其中一些餓鬼也是頗有福德，天生具有神通力量的。他們喜歡欺壓別的同類，甚至跑到人間，依附在一些 與他們有相似特征的人類身邊，利用那些人類的陰暗心理，激發他們的各種各樣的欲望，從中伺機得飽自己的腹....直到最終那些人，也變成和它們一樣的餓鬼為止。”

“太、太可怕了。”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顯得有些手足無措。柳十娘忽然停下手裏的活，轉過來看著她，半晌:“你剛才看見什麽了?”

“我....我什麽也沒看見啊。”柳月兒被她的樣子又是嚇了一跳，連忙搖頭擺手。

“是嗎?”柳十娘依然不信的樣子，但看我的樣子，隨即才又笑道，“ 那看來是柳月兒感覺到什麽了吧?誰叫他們倆跑到元老爺家去了，沾回來那東西。”

一聽這話，我和小冉都不自覺的緊張起來，柳十娘說這話一定不簡單。

“什、什麽?”柳月兒結結巴巴地問。

“沒什麽。過來幫我一塊兒把菜端出去吧。”柳十娘又像沒說過剛才的話一樣，又恢覆了一貫的笑顏。

柳義看來真的餓壞了，雖然向來一派書生斯文相貌，但這會子吃相可以說是狼吞虎咽，完全沒了平素的條理。秀連一旁看著，也不由得有點尷尬地笑道:“好久也沒見你這般餓了，好歹吃慢一點，當心噎著。”

“就算是再普通的飯菜，但經過十娘的手藝，不知怎麽就變得那麽好吃。”柳義把剛吃幹凈的碗又遞給柳十娘，麻煩再來一碗米飯。”

“胃口真不錯呢。”柳十娘示意夥計接過碗去盛飯，一邊說著話，好似不經意地走到他倆的身邊，忽然大呼一句: “好大一只蟲子!”接著一巴掌拍在柳義肩膀上。

“什麽蟲子?”所有人都被她的舉動一楞。“哎，跑掉了。”她微皺起眉頭遺憾地說。我在一旁完全 看不見有什麽蟲子，空中地上都沒有，但是現在，柳義頭上的黑氣已經消減了不少，既然柳十娘說看見了，那必然是有的。

吃完了飯，他們還要趕回家去，柳十娘送他們上了馬車，也催促柳月兒回了家。

柳月兒告訴我和小冉說：“大哥哥，其實我並不明白，那天晚上元老爺一行來店裏吃飯，我也沒看見什麽異樣，怎麽反而柳義他們來了，就說我感覺到了什麽呢?我只是問了她關於饞蟲的問題而已啊！”

我跟小冉也覺得有些奇怪，但我的確感覺到柳義和秀連進門時，有一些奇怪的東西也隨之進了柳香館，只是具體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。而且他額頭發黑，被黑氣籠罩了。

今天菜市上有新鮮青綠的蘋果，柳月兒買回來幾個，因為婦人向來喜歡吃蘋果，最近又嗜酸。

午間就開始下雨，天上先是一股勁兒地霹靂閃電，大塊的鉛雲看似緩慢，但氣勢洶湧地越積越厚。

柳月兒趕緊把烏龜抱回屋裏，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工夫，大雨就“嘩啦嘩啦’地落下來了。

我原以為這夏日裏平常的雷陣雨一會兒就過去，卻不曾想它竟一直下到日落時分，才逐漸停歇下來。

柳月兒家院子裏種的瓜菜，都被風雨打得亂七八糟，薔薇架子的花葉更是七零八落，地上全是一汪一汪的泥水。沒辦法，她只好把它們一一扶正，重新收拾齊整。

她無意中透過她家的矮墻覷了一眼對面的柳香館，看來那些尊貴的食客並沒有因為暴雨的天氣而改變行程，四輛馬車已經依次停在那裏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